语焉不详

evolto你好敬业啊特摄第一劳模boss不如就颁给你了

【晓薛】前世莫追

原著结尾后,黑猫paro。

抑郁的时候就要发文来治愈。
本来只是个短小的梗,我还嫌弃它不够刀懒得写,结果莫名其妙字数就破万了,也是没想到。
拒绝吃白食,从你我做起。惯例求评论求感想。



前世莫追


思归,难归,堕回,轮回。

月满一江水,前世莫追。                                                                                   

——《九九八十一》


1.

月朗星稀的夜色之下,有危机暗潮汹涌,妖物蠢蠢欲动,窥视着垂死之人的难解哀恸。

争斗,交汇,相融。

它在一片无穷无尽的混沌中苏醒,第一眼看到的却是一具尸体。


一具残缺的失去了左臂的尸体。


暗沉的点点血迹干涸于死者俊俏的脸庞上,青黑的尸气在薄薄的皮肤下肆意游走,而本该俏皮灵动的双目则成了两个狰狞可怖的空洞,唯有弯起的唇角间微微显露出的两颗虎牙,还能够依稀辨认出这原本是个少年郎。然而令人感到分外突兀的是,死者临终前的笑容凝固在一片与年龄格格不入的诡异安宁,仿佛历经了多年的追寻与求不得之后,终究得偿所愿。


啊……就是不知道这家伙的肉,吃起来到底是嫩是老呢?


这个念头甫一冒出,它的肚子就惨绝人寰地咕咕叫了起来,好像八辈子没有吃过饱饭似地努力宣示着自己的存在感。遵循着身体本能的指引,它只觉得此时腹中饥饿难忍,喉咙异常干渴,正需要尸体中某些原本鲜活的,会砰砰跳动的脏器来满足自己心头翻滚着的蒸腾欲望。

然而就算它不甘心地绕着尸体走过一圈又一圈,最终也只能遗憾地接受了没有饭吃的现实。

这副少年模样的躯壳胸口被一把黑色长剑捅了个对穿,不详之气依旧涌动缭绕,心脏却早已碎了个干净。

它讨了个没趣,肚子又饿的紧,摇摇尾巴便打算放弃这个死了也不能造福他人为社会做贡献的倒霉蛋,到其他地方去另寻食物。只是临走前柔软的猫尾巴不经意间扫过尸体仅剩的冰凉右手,那如同囚笼般紧紧攥住珍贵之物的拳头轻轻松松地便勾起了它天生强烈的好奇心。

它轻轻地用脑袋碰了碰地上冰凉的手背,又用带有肉垫的爪子使劲地拍了拍。


——纹丝不动。

明明是一个死人竟然也敢和它作对!它突然就有些生气,也不管正嗷嗷待哺的肚皮,又是抓又是咬又是挠,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把这铁块般坚硬的拳头松了开来。

它迫不及待地向其中所藏的珍宝看去——

只见尸骸已然僵直的五指中,有一颗晶莹的圆形物体在银色月辉的映照下闪闪发亮,宛若一颗小小的,转瞬即逝的流星。

说起来,今天好像碰上了百年一见的阴蚀满月啊,是个万妖狂欢,百鬼夜行的大日子。

它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将死者小小的宝物捧在爪子里翻来覆去地反复观察,让那可爱圆球在月色星辰的笼罩下发出流光溢彩的甜蜜色泽。

——看起来好像挺好吃的嘛!

它嗷呜一口就把圆球吞进了嘴里,仔仔细细地尝了味道,不到片刻却又把它吐了出来。

呸,啥玩意儿?怎么什么味道都没有,简直淡出个鸟来!

果然填饱肚子才是最要紧的事,它揉揉干瘪空荡的肚子,没心思再研究这个小玩意儿,便把它重新放回少年死者的手中,转身踏上了艰难的觅食之旅。


还是这样更加顺眼一点。


它回头望了一眼手中得以牢牢握住所求之物的死者,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唯一的活物也已离开,于是那片被血色浸染的土地又重新回到原先空荡荡的寂静中去了。

山虚水深,万籁萧萧。风止树静,只影茕茕。

而在深不可见的暗色中,却仍有诸多魑魅魍魉潜伏窥探着不久前发生的生魂异变,引来夜枭桀桀怪笑,厉鬼嘶吼悲鸣。 


鬼影婆娑间,只剩下皎洁月光与诡谲阵法的残迹,为戕身伐命者塑造了一处绝佳的安息地。


2.

漫无目的地逛着逛着,它才恍惚觉得一切都好像有些不对劲。

……它为什么是用四肢走路?


等等!


爪子?尾巴? 还有耳朵?

它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它奇怪地抱着自己毛茸茸的脑袋想要像往常一样大叫出来,却只能听到自己口中不断发出喵喵喵的凄厉惨叫。

???

它迟钝了很久才反应过来,抬起爪子与自己掌中的粉色肉垫面面相觑。

哦,原来它现在是一只猫啊。


……但是之前呢?


之前它是什么东西呢?

不知道。

大脑空空如也,魂魄中也干净的没有一星半点过去的回忆。


它已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3.

虽然它没有名字,但它看得很开,不觉得这有什么重要,毕竟名字总是要寄托了赋名者的满心欢喜和殷切期盼,才有被呼唤的意义。


自己给自己取名字,实在是又可笑又可怜哦。


它无父无母,亦是形单影只,身旁没有亲近之人需要以名相称,要那无用的累赘作甚。

它要做的,不过是遵从所有生物最简单的本能——活下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它走过的地方渐渐多了起来,也不管山南水北,只随着心意四处流浪。

它曾途经炎热的巴蜀之地,亦曾路过温婉的江南水乡,见过的人和妖称不上浩如烟海,却也有千张面孔,百般模样。

后来,从一些阅历丰富的年长妖怪那里,它慢慢拼凑起了许多它应该记得却无端忘却的东西,比如像它这样的黑猫生来就以吞噬将死之人的心脏为食,对它们来说,从胸膛中剖出尚且温热的脏器不仅是可以饱腹的美食,更是修妖道路中提升道行的上乘之法。又比如,黑猫每百年需度一次天劫,若是能熬过重重天雷便能凭空多一条性命,九劫之后命数圆满,脱妖身,入仙道。

这些常识本应当由妖类代代的传承直接印入灵魂的本能,它却感到无比陌生,仿佛过去从未听闻。


还真有些奇怪。


它一边将琐碎的知识牢牢记在心里,一边暗暗打量此时正向他耐心讲解的美艳女子。

那是一只在风月中浸淫已久的千年狐妖,盛妆红衣,珠钗环佩,凤眼飞挑,眼波流转间散发着浑然天成的妩媚妖娆。只是她的怀中卧着一个酣睡的孩童,乖巧可喜,引得她眉眼低垂絮语轻轻,倒是在那通身的红尘味中增添了几分为人母所独有的柔软气息。

大抵是因为幼崽总能轻易使人心软,因而以狡猾善骗著称的狐妖此时竟轻声细语地对着萍水相逢的小妖怪说道:

“你岁数尚小,几年后才会迎来第一次天劫。一般来说,初次的天雷总不会太苛刻,小妖怪们熬一熬都能安全度过,只是……”

其实它早已看出大妖怪的数回欲言又止,几番神色叵测,却还是装着糊涂任由她绕来绕去,直到最后才绕出真正要命的关键问题。

贴心地接下了狐妖的未尽之言,它用仿佛及其熟稔的语气与她撒娇,尾音绵软上挑,端的是一副风雅少年的好相貌。


“只是什么呀?狐狸——姐姐?”


他根骨天赋极佳,未满百岁却已能化形,形态样貌甚至超过了不少以姿色作饵的大妖。事实上幻化时他并未刻意雕琢,纯粹凭着感觉来倒也得了个风流俊俏的少年皮囊,十五六岁左右的年纪,梳着个晃荡的调皮马尾,一笑就露出稚气未脱的虎牙和酒窝来,直教人想将他捧在心尖上好好宠爱呵护。

只是他尚且不能敛去所有的妖类特征,只要稍稍歪头,发中的两只猫耳就会扑棱棱地支起,露出尖尖的毛绒上端来。身后舒展开的细长猫尾也藏不住地晃来晃去,随时透露着主人心中真实的情绪激荡。

年长妖怪看着他这副领家少年郎的皮相,不知是回忆起了什么,亦或是预见到了什么,眉间微蹙,忧心忡忡地叹息道:

“你魂魄似有不全,天劫恐生变数。”


啊,果然。

与先前身份相关的赘述不同,唯有这件事,预兆早已在过去的日子中层层显现。因此当他真正得到确认时心中并无半分诧异与惊惧,反而满是早已知晓的安定坦然,仿佛一切合该如此。

“若想安然度过天劫,唯有……”

妖狐心事重重犹疑许久,方才下定决心,意图授予他渡劫之法,不料却被当事人轻飘飘地打断,止住了后面未尽的话语。

少年似乎丝毫不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依旧是一副嬉皮笑脸没心没肺的样子,连语气也带上了三分甜腻可爱,七分冷淡讥诮。


“啊~我的事都说完了,狐狸姐姐……也说说自己的故事吧?”


4.

他从来都不相信会有人无缘无故对别人好,这世上无端的丑陋恶意多的几乎都要满溢出来,但傻子一样的好人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因此,他当然从未真正信任过眼前的这个女人。


他自己命中的劫难,他自己来渡。


无需旁人插手。

但这魂魄不全啊……倒还真是个棘手的问题。

他摩挲着自己毛色顺滑的尾巴尖,不自觉地就把它绕成了一圈一圈蚊香的样子,兀自陷入了迷惘的沉思之中。


5.

妖狐身上背负的过去,不过又是个俗套至极的无聊故事,首次下山的年轻道士与初出茅庐的小妖怪,和坊间话本里写惯了的那般相识相欺相杀相爱,可人妖殊途,正邪两立,最好的结局也左右逃不出个分道扬镳,江湖陌路。

这样烂俗的情节,连缠着母亲讨乐子听的七岁稚童都要撇撇嘴,嫌弃没有新意了。

他听着这似曾相识的经历,无端就生出一股子烦躁,驱使着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真正的结局。但当问及之后的故事时,那狐妖化作的美艳女子却缄默了柔柔絮语,低垂了温婉眉眼,抱着怀中嘤嘤啼哭的婴孩,不再说下去了。

好一副眼中含泪,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

只是这却让黑猫更加清楚地看到了千年妖狐最真实的姿态,那是在被触碰到不愿提及的腐烂伤疤后,强大野兽所露出的、真正的、独属于大妖怪的疯狂与绝望。


她红唇鲜艳,獠牙锋利,锋芒寒光,似是曾经染上心爱之人的斑斑血迹。


那抹带笑唇角的绮丽绯色,的确是世上最好的胭脂都不及的凄艳旖旎。


6.

他的脑子有点不太正常,这是他早就心知肚明的事情。

世间万物皆因生魂不灭而得入轮回,道家谓人有三魂:一曰胎光,二曰爽灵,三曰幽精,幽精乃阴气所集,与情爱之事息息相关。七魄则分管人的喜,怒,哀,惧,爱,恶,欲,其中三魄雀阴,好淫乐,掌思绪情动。


而他,恰恰是缺了这一魂一魄,因此落得个冷血冷情,难解人心。


只是即便不懂他人心意又如何,他正好可以恣意昂扬,只为自己而活。

先前未被妖狐点破灵魂有异之时,他懵懵懂懂,只当是自己体质特殊,根本没往这方面想过。如今借着魂魄残缺的缘由向前追溯,他却更加惊异于自己对灵魂之术的了解与熟悉。随着思维的深入,他的脑海中还平白无故地多出许多稀奇古怪的冷僻阵法,剖心奉血,以魂献祭,几乎算得上是受人忌讳的邪门歪道。这些纷纷杂杂的知识无根而长,仿佛从出生起就牢牢地印刻在了他的记忆深处,只等着有朝一日能够重见天日。

遗憾的是,即使这些阵法非常有趣,它们也终究教不会他如何才能体会自身之外的情绪。

后来他行走世间,尝过各式各样人类的心脏,有寻常百姓,有皇室贵族,甚至也有修仙道士的,味道千变万化,酸苦辣咸,正是浓缩了人间百态。普通人的心脏大多寡淡无味,勉勉强强可以下咽,而一些修道之人与之相比却显得格外可笑。他们面上饮风餐露正气凛然,底子里却是腐烂败坏的污泥,或是贪图灵物与同门相争至死,或是怀恨嫉妒走火入魔而亡,掏出来的心脏乌漆墨黑,恶臭难挡,被挑食的黑猫一爪子就扔得远远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即使失望过无数次,他还是执着地搜寻着死去道士的尸体,一次又一次地挖出他们的心脏,翻来覆去瞧个究竟。

死去的人心脏里藏着他们生前最珍贵的记忆,有些人笑得真心,他就学着笑,有些人笑得像哭,他也跟着学,人心冷暖诸多种种,他如此聪慧,自然一点即通。

但即便他学会了贪嗔痴爱是如何姿态,嬉笑怒骂皆如常人,面对他人情意真切的一举一动时,心底深处却仍是冷冷淡淡,毫无半分共鸣与波动。


他依旧无法理解旁人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更无法理解何为“被人所爱”。


7. 

自从晓星尘在某个阴蚀满月之夜重返人间,明月清风的名号便又在世人的口中被传唱起来。


独一身,执霜华,斩妖邪,求大道。


晓星尘在竭力挽回着曾经失去的一切。


他能做到的,也只有经历过欺骗与死亡的他才能做到。


8.

在茶楼说书人的口中,白衣道士那不知道碎成多少瓣的魂魄被好心人费尽心思地收集起来,经过多次的修修补补拼拼凑凑,终于重塑出完整的三魂七魄。

不仅如此,之前为奸人所害的晓道长甚至恢复了视力,得以重新看见这个美丽而又残酷的世界。盲眼之人多年干瘪凹陷的眼眶中如今嵌着一对富有弹性与活力的眼球,瞳仁乌黑明亮,会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糖果般的明艳色泽,引得人不由自主地便沉沦深陷下去。

说书人说得情至深处,猛地一拍大腿,感慨叹道:


明月蒙尘得解,清风再临人间,真真是大快人心之事呀!


9.

晓星尘这日仍旧是像往常一样独身夜猎,救济世人。只是他此次却是来晚了一步,没能在阴邪作祟前救出惨死的一干百姓。尸横遍野,一片狼藉,唯有一只黑色猫妖化作人形,在满地的尸块中挑挑拣拣,不时叼出一颗人心囫囵吞下,好不惬意。

想来他便是制造杀戮的罪魁祸首。

霜华出鞘,晓星尘提剑便刺,冷锐锋芒直指妖魔的要害之处。


——除魔卫道,惩奸除恶。

且说那黑猫原本受了野兽捕食的天性驱使,警惕心极强,进食之时尤甚。今日却不知怎的,直到阵阵剑风袭来,才恍然惊觉有旁人近身。对方来势汹汹,匆忙之间又难以躲闪,他本来已经做好准备要受下那一剑,却不料剑锋猛地停滞偏转,竟是硬生生地擦着腹部错开过去,并未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啥玩意儿,到底打不打啊?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不过今天的事要说出去可真是个天大的笑话,竟然让一个臭道士近了身都没发现,还差点让人在肚子上捅上一剑,他的警戒心什么时候这么低了。

他心中懊恼非常,一脚踢开了身边堆积的尸体,戾气满满地对着那莫名其妙神情僵硬的道士大喊:

“哪个哈麻批的道士妨碍你爷爷吃饭,是不是死后也想让大爷替你收尸?”


10. 

晓星尘在霜华即将刺中前忽地就感到一丝不对劲,这猫妖似乎年纪轻轻道行尚浅,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够引发如此大规模血灾的幕后黑手。

而且因为先前距离远看不太清,如今离得近了,小妖怪真实的样貌便细致地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乌发明眸,乖张肆意。


黑猫化作的少年顶着一双未收起的毛茸尖耳,姿态俏皮,可爱讨喜,好似一个阳光的邻家少年郎,活泼小师弟。

只是他尖锐的虎牙间却残存着亡者四散的肉沫,苍白唇瓣浸透了浓稠血色,为略显稚气的脸庞平添几分诡谲妖异。

晓星尘看得真切,那张在扑闪猫耳下露出的明艳面容,分明就是金鳞台上年少恶鬼的模样。

“薛洋!”

晓星尘收起剑势,转而紧紧地抓住了少年的胳膊,阻止对方进食已经冰凉冷却的心脏。

“啊?臭道士叫谁呢? ”

出乎意料的是,黑猫一脸不知所云的奇怪茫然,情真意切全然不似虚伪假装。


可明月清风死而复生后最清楚的一件事,便是名为薛洋的恶鬼——最擅长伪装与欺骗。


 “你当真不记得自己,不记得晓星尘了?”

他不知自己为何能复明重生,也不知薛洋为何会堕为妖魔。此时此刻,他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绝对不能放任薛洋独自离开,继续为非作歹。

面前的少年朝他翻了个大白眼,伸出锋利的爪子就向他的手狠狠抓下。

“谁管你是晓星尘还是晓太阳晓月亮,快放开老子!!!”

晓星尘不闪不避也不松手,任由薛洋在他白皙光滑的皮肤上挠出道道红痕,然后他伸出了另一只手,趁对方不注意,试探性地抓住了那条在空中暴躁地摇来摇去,引人心神的长长尾巴。


触感极佳。


尾巴是猫科动物的致命弱点,脆弱的根部连接着脊椎末梢的感知,稍稍触碰便会引起层层叠叠的颤栗,让对方瞬间失去理智,露出破绽。


果不其然。


——黑猫暴走了。

——狂躁的黑猫发动了毁天灭地的攻击。

——黑猫实力不够,被打晕了。

——明月清风出于为民除害的考虑,义正言辞地将变为兽型的黑猫带回了家。



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11.

经历过生死劫难的晓星尘心境大破大立,修为突飞猛进,布下的结界更是如铜墙铁壁,牢不可破。黑猫绞尽脑汁,多次试图强行突破,奈何妖力被压制得一丝不剩,每次尝试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因此,他只得无奈地接受了自己被圈养的事实。

晓星尘不许他再外出猎食人心,但他又不可能见鬼地去捉老鼠。于是看起来不食烟火的晓星尘居然主动承包了厨房,每顿饭都变着法子给他做不同口味的菜。


有什么糖醋鱼,茄汁松子鱼,蜜汁烧肉,还有冰糖炖雪梨。


他还记得义庄那个少年格外嗜甜,因此特地去学了许多甜口的菜肴,有时不由自主地就会多加一勺糖,如今投其所好,倒又重新派上了用场。

说到底,他所期盼所追寻的,不过就是两人前世这样安稳平淡的日常,即使是虚伪即使是假象,也并非只有薛洋一人曾经耽溺其中。


——无论前世今生,晓星尘亦是难以脱身。


俗话说得好:酒足饭饱之后,就容易犯困。

晓星尘所住之处有座后山,草木丰茂,午后阳光闲适,常常引来一堆毛绒生物聚众打盹。

在太阳底下把毛晒得暖烘烘的诱惑实在太大,连道行高深的黑猫也不能例外。

无所事事的日子里,少年最喜欢的就是懒洋洋地躺在温暖干燥的草堆上,这时候一群或胖或瘦花色各异的猫咪就会不约而同地聚在他的身边,个个把自己挤成一团,围在一起晒太阳。当然,这还得是他醒着的时候它们才安安分分,等静谧的午后时光催得人昏昏欲睡坠入梦乡,那些乱滚的毛团就会不由自主地滚到他身上去了。

晓星尘收拾完饭后的碗筷,来到后山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幅场景。

少年难得收敛了平时嚣张的气焰,被埋在一堆打着呼噜横七竖八的毛团之中,头发乱翘,睡颜沉静,像是无忧无虑的稚子一般做着香甜的美梦。

晓星尘像是突然被拉回了多年前一切真相还未残忍揭开的义庄时光,蓦地就生出了感谢岁月温柔的喟叹。一个被记挂多年的名字在舌尖温柔缱绻地辗转,他清浅一笑,轻轻拨开沉睡之人额上凌乱的黑发,又顺手揉了揉那在梦中还会不安颤动的猫耳,唤道:


“阿洋。”


    ……

 “啪!”

回应他的是猫尾巴毫不留情抽打上来的凌厉攻击。

少年从睡梦中惊醒,警惕地看着心怀鬼胎意图对他的耳朵图谋不轨的正派人士,随手从身旁捞起一只胖猫就塞到了晓星尘的怀里。

“喏,你摸这只。”

晓星尘呆愣片刻,随即抱着怀里温顺乖巧的猫咪哑然失笑。


“你啊,当真是……”


事实上,黑猫极其讨厌这个多管闲事无聊透顶的道士喊他薛洋,他宁可对方用“喂”“你”来称呼他,也不想听到这个名字。但当晓星尘妥协地问他现在叫什么的时候,他又一时语塞回答不出个究竟。久而久之,在晓星尘习惯成自然的攻势下,他竟然不知不觉就默认了“阿洋”这个叫法。


搞得好像是他的饲主一样,嘁。

可他还打不过晓星尘,好气哦。

12.

薛洋是从晓星尘那里知道,原来他最开始从尸体手中翻出的那钟圆球,叫作糖果。

是小孩子们最喜欢,最念念不忘的甜蜜味道。

每天晚上晓星尘都会在薛洋的床头放上一颗,那小巧的糖果精致可爱,莹润的晶体中还包裹着一缕鲜艳的绯色,仿佛仍在缓缓流动。

薛洋第一次吃糖的时候不得其法,直接把一整颗囫囵吞了下去,结果卡在喉咙里噎得满脸通红,惊得晓星尘连忙给他拍背,又气又怕又觉得好笑。


还是和以前一样,他总是能轻易地惹他发笑。


吃过一次苦,后来薛洋就学会了如何才能用最快的速度把糖果消灭掉。晓星尘只当他是和从前一般嗜甜如命,毕竟义庄时期那个调皮少年总喜欢迫不及待地把硬糖咬碎吞下,生怕别人和他抢似的,浑然是一副小孩子脾气。


“当真是……”


支离破碎的清朗声音从灵魂深处的隐蔽角落轻轻传来,听不真切也寻不到来源踪迹。

薛洋皱着眉头翻看着最近突然出现在他脑海里的各种画面,自从他得到了晓星尘给的那颗糖果,就有两份迥然不同的记忆零零碎碎地交替着在他眼前出现。他原以为晓星尘无缘无故将他困于庄内,可能是他前世的什么故人,亦或是什么有着血海深仇的仇敌。

可没曾想到,他翻来覆去看了半天,两段记忆中竟然都没有晓星尘的身影。

其中一份记忆属于流浪乞儿,飞来横祸抹尽纯良天真,是人世间再常见不过的弱小者的悲剧。只是画面一开始还完整,从中间开始就变得模糊不清,时有空白间断,最后在遭到暗夜中的追杀时戛然而止,陷入到血色作底的黑暗中去了。

而另一份黑猫的妖生经历更是平平无奇,毫无特色的小妖成长之路。它战战兢兢地在正道的打压和大妖的威慑下吞噬人心辛苦修炼,好不容易快要化作人形,却倒霉地在某个满月的夜晚无辜丢了性命。


哪里都没有晓星尘。


哪里都没有。


真是奇了怪了,那晓星尘究竟是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呢?


13.

逝者已矣,生者盲心。


因而再不会有人知道,曾经的魔头侥幸从蓝忘机的剑下死里逃生,再回到义城的时候却找不到自己的手臂,更找不到那颗念念不忘的发黑的糖。所以他只好在被他亲手杀掉的糖贩的小铺子里,翻出一颗与盲眼道士最后给他的一模一样的糖果,再次牢牢地握在手心,做个自欺欺人失而复得的美梦。

不会有人记得,他是如何决绝挥剑剜下双眼,填进自刎之人泣血的空洞眼眶。

更不会有人知晓,他是如何将一魂一魄从自己体内生生抽离,又一点一点补进白衣道士残破的零星碎魂里。

从此明月清风承载不灭执念,往事追思难解。

再无未释之恨,再无可渡之人。


从此深渊恶鬼失却珍贵回忆,徒留恶意纯粹。

再无未泯之心,再无可感之情。

唯有那只前来觅食的可怜小猫咪,目睹了一切,却被徘徊世间不入轮回的荒魂吞噬魂魄,夺去身体,误了卿卿性命。


14.

前世已尽,何必追寻。

抱山散人的谆谆教诲言犹在耳,死而复生之人仍是执着地不愿放下。


15.

时光易逝,劫期将至。

即使由一方努力维持的温馨日常还仍存有表象的和平,但也无法阻挡一切都显出即将倾颓的预兆。

——薛洋那与常人不同,必生异象的天劫马上就要到了。

晓星尘作为抱山散人得意之徒,又怎会对此事一无所知,不过是戏台子上的两方演员都喜欢装傻充楞,缄口不提罢了。

为这一天,他遍搜古籍,殚精竭虑,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只是当薛洋与他撕破脸皮的时候,他的心还是止不住地冷了下去。


再逢晴夜满月,对峙的双方却阴差阳错般地互换了爱恨与执念。


“臭道士,扮家家酒开心吗,好玩吗?”

黑猫少年舔舔自己锋利的前爪,蓬松马尾中窜起的两只尖尖猫耳毛茸茸的直叫人心里发软,那双猫科动物特有的琥珀双瞳却在月色的映照下,饱含着满满的凉薄与讥讽。

装的时间太长,他都差点以为自己真的是个人类了。

若不是这个天真的蠢货每日都在饭菜里添了自身的精血为他增补修为,他又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忍受那些寡淡无味至极的饭菜?

“晓星尘,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再说,妖魔天敌,明月清风。你不是应该最清楚吗——”

薛洋无所谓地甩了甩身后卷曲成柔软弧度的猫尾,吐出冷嘲热讽的唇瓣一张一合,露出两颗尖酸刻薄的獠牙。


“猫这种低人一等的牲畜啊,生来可就尝不出半分甜味。”


16.

猫科动物天性凉薄,纵使饲主倾心以待日月陪伴,亦是难生真情,转身便可相弃。

好玩吗?薛洋问他好玩吗?

晓星尘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似乎很久很久以前他也问过身份暴露的少年同样的问题。他那个时候究竟想问的是什么呢?骗他好玩吗?和他一起在义城玩陌生人游戏好玩吗?

还是……对他的孺慕之情只是好玩吗?

晓星尘再三张口试图回应,却仍是难以理解与揣测,薛洋当初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才能轻描淡写地对他说出“好玩”二字。


好玩,怎么不好玩。


昔日少年模糊朦胧的身影渐渐与眼前之人重叠,相似的眉眼,相似的一切,却终究再也见不到故人眼中痴缠迷恋的疯狂情愫。


拥有的时候看不见且不愿懂,想要再寻时却已然找不到也追不回。

“你给我吃再多的糖,我都尝不出一点儿味道呀。每天都要逼自己吞下一块又硬又难吃的石头,你知道我忍得有多辛苦吗?”

薛洋见晓星尘神色郁结迟迟不肯作答,便自顾自地戳着人的心窝继续说了下去。

“所以说,就算你对我再好,我也根本感受不到。”

“来来回回吃了人类那么多颗心脏,可我自己胸口这块东西呀,始终都是死的,没有活人的热乎气儿。”

无法理解,根本无法理解。

薛洋觉得眼前的这个人类实在是太奇怪了。


“你不肯放我走,究竟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而晓星尘直到此刻,才真正地,清清楚楚地认识到。

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也无法再度装傻逃避。

——他所留恋的所追寻的,那个义庄里日夜相伴的少年,的的确确,已经死了。


17.

他已不再嗜甜,因而再无弱点。


他终于无法感知情爱,因而不再惧怕失去温暖。


前尘尽释。


18.

劫云汇聚,天雷九重。

稍有不慎便会魂飞魄散,乃是妄逆生死之人难逃的宿命。

风卷云涌之下,回答薛洋的是白衣道士温暖的怀抱。

复生之后共同度过的这些岁月实在太短,晓星尘甚至还没来得及给少年一个真正的,久别重逢的拥抱。

再度相拥,却又是离别之际。

劫雷在身侧轰隆落下,晓星尘埋首怀中人温软细腻的颈间,向少年道出那日妖狐未言尽的渡劫之法。薛洋被晓星尘拢在怀里护得安稳,既看不见狰狞的天罚,也看不清晓星尘的神情,最后的最后,他只听得耳侧有深深深深的叹息传来——


“你便渡人渡己,了我心愿罢。”


于是这只向来薄情寡性,唯独相信自己的黑猫,竟一反常态地欣然接受了外人的献策,真心实意地回答道:

“晓星尘,你这么好,怎么就放不下呢?”


19.

如果再也找不回丢失的心脏,那将我的给他便是。


20.

明明应当是凄艳至极的景象,少年却无动于衷地从白衣道人的胸口挖出一颗鲜活跳动的心脏,捧在手里,一口口地吞下。


那心脏分明带着鲜艳炽烈的血色,却又散发着如同满月一般银白澄澈的柔和光辉。


一道道似能毁天灭地的黑紫劫雷在靠近少年之前,便被修道之人干净纯粹的灵魂之力轻轻松松击得粉碎。与此同时,正在进食的薛洋再懒得摆出习以为常的甜腻笑容,年轻的脸上便显露出一副深入骨髓的冷淡来。

只是他面无表情地吃着吃着,竟然从那道士的心中尝出一种以前从未体会过的味道来。

过往寻到的食粮除了酸苦辣咸,皆是寡淡无味如同嚼蜡。而此次却截然不同,那是一种令人从灵魂深处感到欣喜颤栗的满足滋味。


好似逝去的记忆回流相融,离体的魂魄终于归位。


这就是晓星尘所说的“甜”吗?那可真棒!

他第一次真正开心地笑了起来。

九重天雷转瞬即过,由经年累世的因果汇聚而成的劫云也缓缓散开,露出其后依旧皎洁的明月星辰。

月色下,形影相吊的猫耳少年畅快大笑,却没注意到脸颊上有两行清澈的泪水,正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滚滚滴落。

他困惑地抬起满是血腥的兽爪轻点脸颊,沾了一颗泪珠细细端详,小小的水滴折射出漫天闪烁的星光,晶莹透亮。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从眼睛流出的奇怪液体。

于是他满怀期待地舔了舔指尖星辰陨落的痕迹。






“真甜啊。”



终章


后来黑猫又回到了一个人的流浪日子,茕茕孑立,踽踽独行。

他没有自己的名字,因为他知道,那恩怨纠葛层层缠绕的姓名属于多年以前便身死魂散的已逝之人。

——生者非故人,亡者不可追。

明月清风渡尽众生,却至死也未曾参破。

机缘巧合下,他在某个鬼气森森的小城里偶然发现了妖狐与道士的过往痕迹,算是结了多年依赖萦绕心头的谜题。

几卷从破旧棺材里拾到的画本如此记述着故事的惨烈终局。

——那个道士,为了她和她的孩子,连心都挖出来了。 *2

叫她哭着,笑着,直至疯魔。

最后呀,连眼泪都已流干的妖狐,用浓稠鲜血作了唇上胭脂,将那颗还在怦怦跳动的爱人的心,一口一口地吃了下去。

所有故事终究落下帷幕画上句点。

只是最末一本似从火中救出的焦黑札记却已然残破不堪,唯独卷底几个被反复描绘的小字还能依稀看得分明。

那应是千年妖狐的亲笔,却又好像叠上过他人清正隽秀的字迹,泪迹斑驳,字字啼血而书。 



——我一死何足惜呢?不过就是盼前世可追。

——前世可追啊。




—完—



※1:现实中,猫没有甜味味蕾,尝不出甜味。

※2:LOFTER上一位画手为插画所配的句子,但因能力有限无法记起作者id,在此致歉。

※3:结尾的句子改自阮玲玉遗留之语。

※4:为了不让对前世执念深重的道长显得ooc,其实剧情里特意圆了一下逻辑。道长是因为带着薛洋的部分魂魄,受到其中执念的影响所以才一直不愿放下。以及最后结局那里,虽说黑猫尝出了甜味,但那只是因为放在道长身体中的魂魄重新归位融合,才让他想起了以前在义城吃的糖的味道,只是记忆产生的幻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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